我都聽出來了。
他的視線此刻緊緊地盯著我,在極度憤怒的情況下,東君的聲音卻逐漸平靜了:「姐姐,你是在和長生開玩笑,是不是?」
他說著說著,不受控制地猛地噴出一口血來,那血有濺到我的下巴上,于是我伸出手擦了擦,笑道:「你認為我是在開玩笑嗎?」
這片沉默中,深淵之沼的魔鳥在上方盤旋,它們尖叫著,聲音刺耳。
東君的整個身子都淹入了極寒之水中,而極寒之水迅速結冰的同時也使得他動彈不得。更不用說此時的他還被藤蔓緊緊地纏繞著,那千年藤蔓的毒刺,也并不讓他好過。
神血一落,不知將吸引多少魔物來到此處。
「姐姐,我不明白。」東君看著身前的人,他沒有再管嘴角流下的血,也沒有再管身上不斷被刺穿的傷口,那凄厲的魔鳥叫聲之下,他顫抖著唇瓣,笑了笑,像是在問對面的我,又像是在問自己。
那藤蔓變得更緊了一些。
于是連東君也止不住發出了痛苦的聲音。
我是知道這藤蔓的厲害的。
我緩緩蹲下身,「看著」或許應該很狼狽的少年神君,輕聲問道:「東君,痛嗎?」
這話剛落下,東君似乎是想要伸出手觸碰我——
我察覺到了他突然迸發的力量,但與此同時又很快熄滅于一瞬,那從藤蔓中掙扎出來的手、沾染著高貴的神血,而后緩緩地觸碰到了我的衣角。
他扯了一遍,似乎是想要更往上一些,卻被很快糾纏上來的藤蔓扯住往下拽去。
「……姐姐,長生痛。」東君呢喃著,含糊不清地說了一句。
于是我伸出手去。
他將臉靠近過來,就像是瘦弱的小狗,貪求溫暖一般。
我碰到了他的臉。
而后我輕輕地撫著那沾有血跡的面容,輕輕地、冷冷地開口道:「你已經不是長生了。你是東君,僅此而已。」
「我的長生,永遠不會背叛我。」
「他雖然調皮,雖然搗亂,但他心里永遠會想著我。哪怕是小時候生病,我的長生也會扮鬼臉逗我高興,說,姐姐,長生沒關系,一點也不難受。」
「……我的長生,不會剜他姐姐的心,也不會挖他姐姐的眼。」
在東君急促的呼吸聲中,我湊到他的耳邊,輕聲低語,宛若在給小時候的長生唱搖籃曲:
「東君,我沒有失憶啊。」
14.「或許,當神君應該很好吧?」
我在深淵之沼度過了那麼多年,深淵之沼的喚靈草也早已經對我沒有什麼效果。
說到底,我仍舊是對東君有過猶豫之心的。
我怎麼會沒有猶豫呢?
對于我親手養了兩百多年的長生,我怎麼會沒有猶豫。
我會想,或許他只是一時沒有想開。
所以我想給他一個機會。
但可見我還是錯了。
我笑了一笑。
而在我看不見的地方,東君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無比,他顫抖著唇,緊緊盯著身前的人,似乎是想要扯出一抹笑來,但眼淚已經先從眼眶中落了下來。他微微閉了眼睛,而后睜開,似乎還抱有一絲期待:「姐姐,你在騙我,姐姐,你肯定在騙我。」
他呢喃自語著,然后聲音越來越大,直到最后,竟然放聲笑了起來:「姐姐,你是騙我的對不對?我們是要在這里一起過一輩子的,幾十年、幾百年、幾千年……」
他的笑聲,漸漸地被哽咽聲遮掩住了。
這面容清俊本如青竹的少年神君,此時像是失了心智一般,緩緩地一面落淚一面笑,但仍舊緊緊盯著身前的人——
「姐姐,你明明答應過我的!你說你愿意一直陪著我的!姐姐!」
「你說你愿意的!」
他高聲喊著,聲音沙啞,身上的神力如同將要燃起的熊熊烈火,幾乎要從萬年寒冰下噴涌而出。
我淡淡聽著這些話,而后輕聲道:「我從未教過我的長生,用別人的東西去抵自己的恩情。在你剜心之時,你就已經不是長生了。說實話,我現在說到這個名字,還是心痛,只是……」
「更多的是惡心。」我頓了頓,笑著,繼續說。
「……」
淡淡的神色,沒有什麼表情的面容,那抹譏諷的笑意也很快便消失了。
東君的聲音驟然停了下來。
他的神力也收斂了起來。
多熟悉的一張臉。每一眼、每一笑、甚至嘴角的每一個弧度,他都是這麼熟悉。
但為什麼就是不能只屬于他呢?
東君沉默片刻,而后輕輕地開口:「姐姐,你為什麼就不能只喜歡我呢?」
在他恢復東君的記憶之前,作為「長生」的他不敢抒發這種感情,他害怕姐姐就此不喜歡他、疏遠他、離開他,他也知道,姐姐喜歡扶桑神君,所以他想,「長生」只要能夠默默陪伴著姐姐就好了。
但恢復記憶之后,他猛然醒悟,扶桑神君怎麼配姐姐的喜歡?他明明就是在算計的前提接近姐姐的,他怎麼配得上姐姐的喜歡?「長生」不敢的,「東君」不配的,難道扶桑他就配?
可是姐姐怎麼就看不清他呢?看不穿這個偽君子呢?
后來姐姐失憶了。他又是高興又是傷心,但是心底有個聲音告訴他,從此以后,姐姐就再也不喜歡扶桑了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