」
旁邊的宮吟本來面露不忍,此時見了那心,似乎是想起終于要化形的蓮毓,也露出燦爛的笑容來,「長羨,蓮毓將回來了,她是個極溫柔、極善良的女子,所以你千萬不要怪我們。以后……咱們還是好好相處,雖然你今日實在叛逆,師尊也很不高興,但只要你乖乖的,到時候我托蓮毓為你說上幾句好話,師尊肯定也就消氣了。」
說完這話,他便頭也不回地,與托著心十分著急的容華離開了這里。
于是這里只剩下一位神君。
我模糊的視線里,這紅衣神君緩緩彎下腰來,他似乎是在看我,而我只覺得惡心,我盡量睜著雙眼,好使眼中那極濃烈的厭惡之情能讓他看得清清楚楚。
東君也看清了。于是在那張面無表情的面容上,他緩緩垂下眸來,再抬起時,里面的顏色深沉濃郁,他伸出手指,似乎是想來觸碰我的眼睛,我并沒有躲開,只是靜靜地看著他。
東君的手指緩緩觸碰在我的眼上,他的手指很涼。像是嘆息一般,他輕輕說道:「姐姐,你為何要逃呢?」
我說不出話,現在的我空余仙骨而無仙力,虛弱得和下界剛剛出生的小妖無二。
「姐姐,你不要這樣看著我,我不喜歡。」見我這樣,東君沉默片刻,將手掌覆在了我的眼上。
于是鉆心的痛苦再一次升起,可我明明沒有心。
——我的眼睛沒了。
2.「姐姐,我把你的記憶拿走,好不好?」
在我修成仙骨下界的一日,我撿到了被丟棄的長生。
也就是天生便是神君的東君。
但我那時候并不知道。于是我心中難免升起憐憫,我其實不是一個心地多麼善良的仙君,但或許是這百年來戒備心的逐漸消失,我輕輕戳了戳這嬰兒的臉頰時,他不哭不鬧地握住了我的手,軟乎乎的。
我決定將這孩子帶上仙界。
也是在上仙界之后,我發現這被丟棄的嬰兒竟然有天生仙骨。彼時,我與二師兄宮吟仙君說起時,他眼神復雜,看了一眼我懷中的嬰兒,笑著說:「不愧是我們長羨,這隨手一撿,便是個天生仙骨的好苗子。」
直到我被他們追殺,鮮血從臉頰滴落,沾染雪白的衣衫時,我才想通。哪有什麼「隨手一撿」,哪有什麼「天生仙骨」,為了靠近我,靠近這個東君心心念念的「蓮毓替身」,高高在上的小神君不惜返璞歸真,偽裝成棄嬰。
所以,一切的偶遇,一切的相伴,都是假的,都是這高高在上的小神君為了我這「蓮毓替身」偽造出來的。
那時候的大師兄容華仙君就不太喜歡還是長生的東君,他平日里便常與宮吟有些爭風吃醋似的討我的歡喜,見到一日日長大起來的長生時,他并沒有什麼好臉色,但也從來不像坑騙宮吟一般作弄長生,想必那時的他正是忌憚長生的真實身份。
長生的第一次站起,第一次走路,我統統記得。他說話很早,第一句話便是「姐姐」。
想想我當時是有多麼歡喜。
我從小的記憶,便是深不可測、危險萬分的深淵之沼。故而當我撿到長生后,我只盼著他能夠在干凈、安全的環境下長大,我為他取名長生,含著彼時的我多少小心翼翼,就有多少我被剜心挖眼后的自嘲與痛楚。
而找到我、發現我、將我帶到仙界,并一手指導我修成仙骨化成仙君的扶桑神君,對長生的不喜卻更加明顯。
如今想來,他不喜的不是長生對「長羨」的親密,而是東君對「蓮毓」懷揣的感情。
扶桑。
我是喜歡過他的。
黑暗中如光一般耀眼的神君,將我一手拉起,百般溫柔與呵護。
我怎麼會沒有喜歡過他呢?
-
我被挖眼的不知道第多少日,或許是被東君帶到了什麼地方,他用仙君都掙不開的鎖鏈將我囚禁住,每日會來幾趟,但是來了之后,他也不說話,我只知道他靜靜地站在我面前。
終于,他像是忍不住了,他的氣息,如同風一般環繞在我的身邊,聲音低沉:「姐姐,你怎麼還不愿開口?」
我的手被鎖鏈牽起,望不盡的黑暗中,我照舊沒有說話。
實則我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。我的心,我的眼睛,都已經被他拿去,我不知道東君將我囚禁在這里,對于他,或者說對于「蓮毓」,還有什麼好處。
「姐姐,你的心就算離開了,也做了件壞事。」東君倒是也不管我有沒有回應他,那輕柔的聲音中,仿佛帶著一絲怒氣,又像是想要笑,「蓮毓姐姐沒有恢復記憶,是不是你做的?」
我笑了笑,這對于現下的我而言是最簡單不過的事情。
「沒有記憶,是個好事。」
這是我這幾日說的第一句話。
黑暗的環境中,換來長久的寂靜。如若不是我熟悉東君的氣息,知道他還在我的身前,這寂靜中,仿佛又只剩下我一人了。
不知多久沒有聲音響起,那冰涼的手指觸碰到我的臉頰時,我惡寒地往后縮了縮。但這雙手的主人并不允許我這麼做,他的聲音再一次響起在我的耳畔,距離很近,氣息撲在我的耳垂上,我只覺得惡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