有幾株野棘。
臉疼得發麻。
我摸了摸濡濕的臉頰,手上都是血。
我又檢查了一下,手臂、膝蓋擦破皮了。
有些野刺扎進了肉里,滲出細小的血珠兒。
不看并不覺得疼。
我撐著手臂爬起來。
忽然聽見灌木叢外有人在說話。
「澈哥哥,你去里面給我捉一只紅蜻蜓,好嗎?」
有幾只紅蜻蜓,停在灌木梢。
有人撥開了我眼前的亂叢。
我望向闖進來的人。
他那白玉一樣的臉突兀地生出一道又深又長的疤,從左眉尾一直劃到左唇角。
猙獰可怕的疤。
可他,明明就是世上第一漂亮的沈玄澈。
無論變成什麼樣,我也認得他。
他看見我。
他那雙漆黑的眼睛茫然地望著我。
他那縷不服帖的發,還囂張地翹著。
他不認得我了。
他只是瞥了我一眼,就捉紅蜻蜓去了。
他在樹梢捉到一只紅蜻蜓,轉過臉對外面的姑娘喊:「音音,捉到了。」
他轉身就往外走了。
我怔怔地喊他:「澈哥哥……」
我的聲音沙啞。
好難聽。
他停住了腳步,回過身來。
他定定地望著我。
他的眼神有些困惑。
外面的姑娘叫了他幾聲,他沒有應。
外面的姑娘跑進來了。
她看到我的時候,驚惶失措。
她和我,長得有些像。
她緊緊拉住沈玄澈的手,拖著他往外走。
她說:「澈哥哥,不要和陌生人說話。」
沈玄澈很聽她的話。
他們走了。
我多想追上他。
可是站起來才知道腳扭了。
我只是踉蹌地跟著走了幾步。
又摔了。
我忽然覺得疼了。
天一下子黑了。
紅蜻蜓飛得低,原來是要下雨。
我狼狽地撐著手再爬起來。
我還要追他。
紫藍色的閃電把天撕成了兩瓣。
天角的響雷鞭撻著烏云滾滾而來。
很多寒鴉張皇失措地撲騰著翅膀亂飛。
很快就要落大雨了。
我撿了一根樹枝做拐杖,在荒野蹣跚前行。
可是我走得太慢,傾盆大雨還是澆了下來。
我有些自暴自棄了。
我扔掉手杖,坐在地上,號啕大哭。
也分不清是雨水還是眼淚。
我以為我會被這場雨澆壞。
并沒有。
一把傘遮下來。
沈玄澈回來了。
他把我背起來。
離開這個暴雨滂沱的荒野。
他的肩膀那麼溫暖、踏實。
我把臉擱在他的肩膀上。
不哭了。
我還偷偷伸出手,把他那縷翹毛捋順。
十
我以為,沈玄澈記起來了。
沒有。
他只是對一個陌生的姑娘施舍了善意。
可是沒關系。
我又和他在一起了。
他把我帶回他現在住的地方。
是臨溪建起的一座小木屋。
收拾得干干凈凈。
他給了我一套干凈衣裳換。
是他的。
他的衣服有種安靜溫柔的味道。
一穿上,好像他擁抱住了我。
我身上、心上的疼,一下子痊愈了。
我換了衣服出來,雙手攏著領口,他的衣服對我來說,太大了些。
他看到我,眼神忽地變得幽深。
他很快別過眼去。
他給了我藥和針。
男女授受不親,他叫我自己挑刺和涂藥。
他不記得我,沒關系。
他活著,什麼困難也不叫困難了。
我們可以再相愛啊。
我挑了一個野刺,然后嘩啦啦掉眼淚。
我故意的。
根本就不疼。
可我對著他委屈地抹眼淚。
他看不下去了。
他奪過我手里的針,坐在床沿,專注地給我挑刺。
他專注時,唇會緊緊抿著。
眉頭也緊緊攢著。
那雙漆黑的眼眸,有水一樣的光澤浮動。
我近乎貪婪地望著他。
我伸出手,撫摸他左臉那道疤。
都結疤了。
剛受傷的時候,一定特別疼吧。
我幾乎能想象到血肉掀翻的樣子。
他像被火燙到一樣。
他反應很大,狼狽地站起來,往后退了幾步。
我疑惑地望著他。
他捂住左臉,背過身去。
他的肩膀似乎有些顫抖,他的聲音也在克制地顫抖:「對不起,嚇到你了。」
我差點泄漏了哭腔,可是他這會需要人哄。
我用稀松平常的語氣笑著說:
「不會啊,這個疤,看起來,很有男子氣概呢。」
他緊繃的肩膀,似乎放松了下去。
我想伸手去握住他的手。
可是音音端著姜湯走進來了。
她叫沈玄澈去她家幫忙劈柴。
哦,我忘了她和沈玄澈現在是什麼狀況。
沈玄澈出去了。
她坐在一邊拿勺子晾藥,試探著問我:
「你叫什麼名字,從哪里來,來這里做什麼?」
我當然沒跟她說真話。
裴琰說過,沈玄澈是為了一個姑娘跳河的。
我猜,那個姑娘,就是這個音音吧。
她把我的澈哥哥偷走了。
她是怎麼辦到的?
我不動聲色。
我騙她說:
「大家都叫我細妹。」
「我家里做生意的,來幽州采買,走山路路滑不小心跌了下來,跟同伴失散了。」
我也問她,她和他是什麼關系。
她一臉警惕地看著我。
她說,他們是青梅竹馬,是彼此的戀人。
她可真逗。
我問她,「那你們成親了嗎?」
她囁嚅著說:「很快了。」
很快就是沒有。
還來得及。
撥亂反正。
十一
傍晚的時候,沈玄澈好幾次瞥著盆里的臟衣服,望了望我,臉紅了又紅,欲言又止。
我的臉不受控制地發燙。
沈玄澈失憶,音音的陰謀,聯絡扶湘裴琰,這些頂重要的事情,目前看起來,沒有處理這一盆臟衣服來得緊迫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