椅子因人站起猛地被推開而劃出巨大聲響,我回過神來,房間里已經沒人了。
老媽,還真是一如既往的急性子。
穿著白色大褂的醫生匆匆趕來,問我好多關于自身情況的問題,我歪了歪脖子,就看見我媽站在墻角偷偷地抹眼淚。
讓我也想哭。
「好了好了,是好事啊,這不久別重逢,脫離危險期了嘛,害,你們倆母女也真是……」
老爸就在身后打圓場,不太熟練地活躍著氣氛。
「云云,你這次是真死里逃生,誒喲,我也算放心了……」
「你知道嗎,我這幾天就一直求觀音菩薩啊,真是菩薩保佑,還好還好,你沒事……」
「唉,孩子以后還能再要,沒什麼大不了的啊,都不怪你,你沒事就好。」
「媽給你做了了肉糜羹,醫生說只能先吃軟爛的,來,媽給你吹吹。」
……
之后,又有許多人來看我。
大多是朋友和親戚,從小玩到大的閨蜜見我第一面就抱著我哭,還差點壓到我沒好的肋骨。
「云云,我老想老想你了,嗚嗚嗚嗚。」
我抬手蹭掉她頰邊的眼淚。
「我們都知道宋敘那人干的狗事了,你媽質問他為什麼沒跟你一起到靖縣,誰知道他居然跑去給前女友輸血了。」
「哼,在我看,前女友沒了正好。」
「……」
「宋敘這壞人被我們趕走啦,沒你的允許我們不會讓他見你的,云云,這幾天你就安心養病。」
「可千萬別被那狗男人給氣著了。」
……
其實也正好,我不太想見他。
至少現在不想,我怕我一見他,就覺得天大的委屈。
這幾天一直在睡,到了晚上反而睡不著。
我躺在床上,手又下意識地搭在肚子上。
那里有好大一個口子,我媽說得簡單,但我自己都知道,這麼大的傷口我還再要孩子,估計很難。
今天好好數了下,就算是全好了,身上都得留幾十道疤。
真沒勁。
早知道不去靖縣了,玩得又不好,還惹了這麼一大禍。
……
正當我百無聊賴地空想,病房的門卻被人輕輕推開了。
這麼晚了,我以為沒人會來。
可連他腳步聲我都再熟悉不過了。
來人走到我床邊,熟練地幫我把踹出去的被子給仔細掖好。
空調響了幾聲,估計是把溫度調高了。
直到他替我拉上半搭著的被子,我終于忍不住,又把給拉下了。
……宋敘站在我床邊。
怔了一下。
「沒睡?」
他聲音什麼時候變這麼啞了。
我和他在黑夜里安靜地對視,最后是他敗下陣來喊我的名字。
「云云,我……」
黑暗里,他張了張口,可是漫無際的安靜,包裹著我們。
「宋敘,不是你的錯。」
我從沒想過自己的聲線可以這麼平穩,我想了很久,我不甘,我自私,可這不過事實罷了。
「你有什麼錯呢?你只是去救人了,那個人無論是誰你都會救,不是嗎?」
「你又沒有什麼未卜先知的能力,你怎麼知道事情會變成了這樣。」
「我都懂,我都懂,宋敘,我憑什麼怪你……」
我知道我的靈魂剝離成兩個人,不甘,憎恨的;慈悲,善良的,一邊刺激著我,一邊壓抑著我。
我拼命裝成釋懷的樣子,直到他抱我。
他身上有淡薄的煙草味,他從不抽煙,我以為。
「云云,原來人真的會恨上自己。」
「我做夢都想回去給曾經的自己一拳,你知道嗎,做夢都想。
」
「我該早點發現你懷孕了的,你明明給了我這麼多暗示。」
「是我,是我,早點問你就好,要是知道你懷孕了,我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去那里,我的,我的……」
我發現,他在抖。
病服上有什麼濕濡洇開,這個人,原來會哭嗎。
他的呼吸沉重,似乎想摟緊我一點,可又怕碰到我哪。
我空洞地盯著地上那一縷光斑,慢慢體會某種無可抑制的悲傷在蔓延著。
「我們離婚吧,宋敘。」
感受到他的呼吸,在某一瞬間停住了。
「宋敘,其實今天,喬思欣來看我了。」
「真巧啊,我跟她都在第一醫院,她腿摔斷了,但還是堅持來看我了。」
「你知道,她跟我說了什麼嗎?」
「她說:謝謝我。」
「謝謝我拿我們孩子的命,換來她的新生。」
「她說,她覺得她的命,是朝我們的孩子借的。」
我恨恨地攥緊了床單。
「你別聽她瞎說,她已經瘋了,她……」
「是!她瘋了!」我忽地攥住面前人的衣領。
他任由我拽著,我清晰地看見他眼眸里自己的臉,絕望而狼狽。
「可我也瘋了,你沒錯,誰都沒錯,是地震把我們的孩子奪走了。可我,我怎麼辦,我的孩子怎麼辦,誰來救救我,誰可憐可憐我?」
黑暗里,他看我的眼睛里到底有什麼,溫柔,縱容,愧疚,落寞。
可我不想他這麼看我。
「一想到你和她曾經做過什麼親密無間的事,我就惡心。」
「惡心是本能,我不怪你,但我依舊恨你。」
「你聽好了,宋敘,我恨你。」
我的頭最后抵在他的胸膛,聲音越來越低下去。
就到這吧。
再說就多了。
17
宋敘同意離婚。
我知道,他一定會同意的,他總是縱容我,無論我什麼要求,他到最后都沒辦法不滿足我。
我們登記結婚那天,天氣就不太好。
今天也是,烏云密布。
辦理完,他問我怎麼回家。
我說打車。
「載你一程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