裴昭的目光落在浴室角落,那里有一只孤零零的小黃鴨。
我有段時間很幼稚,買了很多小黃鴨在洗澡時放浴盆里。
小黃鴨肚子里是香氛球,橙子味,是裴昭難得喜歡的味道。
他總說我的香水有一股死人靈堂味,可惜我們后來吵了一架。我把小黃鴨都扔了,只留了一只放在地漏上,那塊光禿禿的地方都由此看著順眼點。
裴昭又回到了一個人的房間。
床是冰冷的,沒有人形暖爐。
他不知在想什麼,打開電腦漫無目的地瀏覽網頁,一直到凌晨才遲遲睡去。
我猜他是忘了網址,有年生日我興致勃勃親手做了個網頁。寫了很多肉麻話,配上裴昭喜歡的歌作為禮物送給他。當時的裴昭只是冷冷看了一眼就不再理會,憑著殘余的印象當然記不起來。
我抿了唇,藥汁是苦澀的。
裴昭一定不知道那個網頁早被我刪除了,但我在他的電腦里留了截圖。
我要他慢慢發覺,我要他對我的愛如潮水般席卷而來。
跨國公司的生意拖不得,原本的合作商突然不提供貨輪,裴昭有些怔然。
負責人說他們本來就是戚氏集團的合作伙伴,現在那邊要得緊,肯定先顧著老東家。
裴昭有些愣,當初興業剛起步,這家托運公司就送上門來。辦事放心,價格公道。他不是沒想過是我暗中搭線,可看對方的態度卻并不像。
「我們樂意幫助有夢想的年輕人。」
搞了半天還是我幫的忙。
這一定讓裴昭非常鬧心,因為我又壓了一頭。
裴昭有些不滿,因為他自己確實無法同我比肩。
但他還是笑著的,生意場上的人總是咧著嘴露出八顆牙那樣的標準笑容。
「代我向戚總問好。」
負責人咂舌:「小戚總那個人哦,太狂傲不如戚總好。」
「小戚總?」
在裴昭印象里我是個絕對的專制者,戚氏總監的這個位置絕不容許他人覬覦,怎麼會突然冒出個小戚總。
負責人搖搖頭:「不清楚,好像是出了什麼變故,退居幕后了。」
裴昭終于想起來,我已經有半個月沒有聯系他了。
男人猶豫了很久才撥通電話,可傳來的只有電子客服格式化的聲音。
「抱歉,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。」
他并沒有去公司找我,他只是在原地站了很久。
4
裴昭給他的妹妹找了工作,盡管不情愿,裴月還是嘟著嘴老老實實上班去了。
公司的事情也處理完畢,時間一下子空閑出來。
裴昭時常坐在沙發上發呆,持續了大概一個星期,他開始在家里翻箱倒柜。
我走的時候帶走了很多東西,情侶茶杯,相冊,留下的大多是塞在角落里不容易察覺到的,年代久遠的小物件。
裴昭翻箱倒柜,把每個角落都用抹布擦一遍。然后把倒騰出來的東西堆在客廳,一個一個仔細地看。
很多都是我給他買的。
只戴過幾次的戒指,去度假時給他買的墨鏡。冬天時親手織的圍巾,因為是第一次,所以頭大尾小。線織得歪歪扭扭,看上去有些可笑。
裴昭一次都沒戴過。
現在的他拿著那條圍巾,往自己的脖子上繞,然后看著鏡子里不倫不類的自己笑出了聲。
他找到了很多關于我們的回憶。
那個別別扭扭,從來不肯坦誠接受我愛意的他。如今把自己剖開揉碎,終于發現我們在一起長達八年之久,早就習慣了對方的存在。
有人說過,當故人離去,第一時刻察覺到的不是悲傷。
甚至毫無感觸。
然而在某天,某個時刻,你看到她留下來的一切,才會驚覺那個人已經再也找不回來了。
我不知道裴昭是怎麼想的,他把那些東西全都放在紙箱里,拖進自己的臥室。
我猜他的心一定很軟,因為他那樣冷硬的性格。總是給自己套上一層盔甲,鋼鐵鑄就的甲胄,仿佛無堅不摧。其實包裹的東西比什麼都脆弱。
沒有人像我這樣愛他。
裴昭總是把自己放在前面對抗命運給予他的一切。
貧苦的家庭,父母早逝,病弱的妹妹,難堪的異樣情愫。
他像一個把自己縮進龜甲的海龜,自傲且自卑。
接受命運的同時拒絕了它的饋贈。
有些人,就是不肯老老實實正視自己的內心。
我摸著電腦屏幕笑出來,連鼻血滴在雪白的被子上都不知道。
裴昭開車來到了我的公司,他靜靜地等著,等我下班。
像我從前無數次等著他從那扇玻璃門中走出來,認命地坐上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