畢業前夕,我在微信上發消息給媽媽,讓她來參加我的畢業典禮。
一直到晚上,她才回復我:「這幾天工作忙呢,走不開。」
起初我并未察覺到什麼異常,只是打算畢業典禮結束后回家一趟,甚至在高鐵上,我還盤算著,等回去工作后,我要找個時機去問清楚,陸嚴到底還是不是單身。
然而再也沒有這樣的機會了。
我回去后才發現媽媽不在家,只有我爸悶頭坐在沙發抽煙,他跟我說:「你媽去外地出差了,工作有保密性質,不讓她和別人聯系。」
一連三天,她不接電話,不回微信。
疑慮和執著帶來的不安在心頭橫沖直撞,直到那天下午我洗完澡收拾浴室時,在地漏的縫隙里發現了一塊碎肉。
那上面甚至還帶著半片指甲。
我打開花灑,趴在馬桶上大吐特吐,然后在讓人肝膽俱裂的驚懼中報了警。
警察局里,一貫沉默寡言的父親按著桌面,用力到額頭青筋突起:「她要跟我離婚!她還去和別的男人見面!這麼多年,我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情,就是因為我沒有大本事,她要跟我離婚!」
他說著,忽然坐下去,捂著臉邊流淚邊大笑:「沒錯,是我親手殺了她,她休想離開我再去找別的男人。」
我站在門外,聽著他的聲音。
一字一句,像是巨大的風暴,掀翻又毀滅了我前二十二年的人生。
那之后的一切,像是黑白電影里的畫面,在我的心頭反復撕裂又重組。
警方在城市的四個角落,先后找到了媽媽的尸體,并從她關系要好的同事口中得知了事情經過。
在距離我大學畢業還有一個月時,她提出了離婚:「貞貞即將走入社會,是個大人了,我不用再為了她忍耐你。」
我爸當然不同意,但我媽意向堅決,還跟同事一起去參加了聯誼會。
她跳舞到深夜,還告訴同事:「等尤貞畢業回家,我就當面告訴她這件事。」
說著,她嘆了口氣:「希望她能接受。」
但她沒有等到我回家。
因為那天半夜,她回家后,就被喝得醉醺醺的我爸舉刀砍斷了大動脈。
那之后的大半年,我什麼也吃不下,整個人幾乎瘦脫了形。
在我心里,生命的意義變得異常虛無,最嚴重的一次,美工刀已經切進手腕半寸。
是上門問我借錢的舅舅發現了我,把我送進了醫院。
做完一系列檢查,醫生遞給我一張診斷書,那上面寫著,我患上了重度抑郁。
我拎著醫生開的一大袋藥,坐在醫院的病床上,聽著舅舅絮絮叨叨,講述著生活的難處,末了他說:「尤貞啊,反正你媽走后,舅舅就是你最親的人了,你家里的錢,現在應該都是你收著了吧?」
睫毛顫動兩下,我慢慢抬起頭,把還纏著紗布的手腕遞到他眼前,笑著說:「好啊,你殺了我,我立遺囑把錢都留給你,好不好?」
他后退一大步,驚懼地看著我,罵道:「瘋子!跟你爹一樣有病!」
他落荒而逃,錢也不借了。
出院后,我把枯黃的長發全剪掉,只留下到耳朵的一點長度,然后拎著行李箱離開老家,回到了大學所在的城市。
我找了份工作,雖然工資不高,但起碼能養活自己。
我甚至會假裝媽媽還活著,每天下班回家都會跟不存在的她打個招呼。
看起來,我好像在努力回歸正常人的生活。
但我心里很清楚,我身體里的一部分,永遠地死在了某個時刻。
13
「那天你問我,為什麼只吃蝦……」
我流著眼淚說:「因為其他任何肉類,都會讓我馬上吐出來。」
我甚至會在路過菜市場的肉攤時,不敢直視那些被碼放在冰面上的、切割整齊的肉塊。
它們總是會在一瞬間就把我拖進回憶里,回到那個我跪在浴室清理地面的下午。
后來警方陸陸續續找到了尸體,我去認領時,看到我媽的臉上甚至還有殘留的妝容。
她是如此堅決地想要奔向新生活,卻永遠留在了黎明的前夜。
如果不是我。
如果沒有我。
她早在二十年前就會義無反顧地離開他。
陸嚴不說話了,他坐在沙發上,好像變成了一具沉默的雕塑。
我擦干眼淚,語氣決絕地下了逐客令:「你走吧。」
陸嚴站起身來,我以為他要離開,燈光沿著他的輪廓照過來,一瞬間將我包裹住,連同他溫熱的懷抱一起。